一、前言
出生於高雄市棒球重鎮三塊厝的蕭長滾,超過一甲子的棒球生涯,親身經歷了高雄乃至台灣甚至國際棒壇的重要盛事,在日治時期他曾代表台灣到日本參加都市對抗賽,戰後初期則成為高雄最具代表性的教練、一九七零年代則是世界冠立德隊、榮工隊的教練,職棒成立後,統一獅職棒隊禮聘他為顧問,蕭長滾的棒球經驗,使他成為見證百年台灣棒球發展史中,少數橫跨四個階段(註一)的代表性人物。
迄今依舊關心棒球的他,目前(2006年)居住在高雄市,鄰近那個七十多年前蕭長滾初次接近棒球的三民國小(日治時期的高雄第三公學校)以及高雄市立立德棒球場附近。在他的日常生活中,依舊時常注意國內外的棒球新聞,國內職棒以及日本職棒、美國大聯盟等比賽,都是他生活的重心,離開了棒球場,他仍是一輩子的棒球人,並以公正客觀的態度、包容理解的心情取代批判,比較台灣、日本以及美國等地的棒球發展。
不僅如此,他的生活中,一如他數十年的教練生涯,充滿著對於棒球技術與戰術的悉心研究,所不同的是,昔日球場上的他,是現場的作戰指揮者,而現在的蕭長滾,則將一輩子的所學,融會貫通,利用每日醒後到中午前的短暫時光,利用臥室中的一張小書桌,在資料堆中親筆整理,參看外文書時遇到不熟悉的字,則耐心的查字典理解書中的內容,文字不能道盡的則用畫圖表示,一筆一畫全然出自手工。
執著的棒球人以不同的身分,以外人無從想像的毅力投入對棒球的熱情,於是我們必須記著他說的每一句關於棒球的記憶,正如同幾十年來,曾經聆聽他的建議、經歷他的操練,而大放異彩的棒球選手們,陳潤波、官大全、黃平洋、呂文生、宋榮泰……
二、從旁觀者到接觸棒球
1919年6月28日,蕭長滾出生於高雄三塊厝,當時正值打狗改名為高雄的前夕,這個台灣南方大城崛起,乃是由高雄港興築並與鐵路網絡的串連,開啟了發展的序幕。
此時的高雄工商逐漸發達,移民大量湧進高雄,參與相關興築中的工程,因此高雄有別於台灣農村社會,務農的家庭較少,生活作息中閒暇時間已然出現,因此,從蕭長滾有印象以來,三公以及附近的社區,棒球活動已在進行。
事實上,少年棒球的興起,約當在一九二○年代左右,其中,1920(大正9)年「大日本少年野球協會」的成立是個重要的指標。隨後,1921年(大正10)年台灣新聞社創立二十週年時,便舉行過「台北少年野球大會」,此後,台中、台南、高雄等地紛紛舉行少棒比賽;高雄第一回的少年棒球賽,也在1923(大正12)舉行,而當年的冠軍便是蕭長滾的母校三公。(註二)換言之,當1927(昭和2)年蕭長滾進入高雄第三公學校(以下簡稱三公)就讀時,三公已是曾經奪得高雄冠軍的強隊。
三公的棒球風氣深深的吸引著蕭長滾,最初,他仍是一個場邊的觀眾,公學校四年級時,蕭長滾常在下課後去看學校棒球隊練球,久而久之,老師見他對棒球有興趣,因此把蕭長滾也叫進棒球隊練習。球隊練習的時間都是利用下課時間,目標是為了得到高雄市內春、秋兩季棒球賽冠軍,同時進軍全島的少年野球大會。但在蕭長滾就學期間,高雄市的少棒冠軍,幾乎是高雄第一公學校與高雄第一小學校的天下。(註三)
日本時代的高雄,日本人打棒球的風氣比台灣人興盛,蕭長滾認為與經濟條件有關,另外則與興趣有關,台灣人隊打棒球的興趣不比日本人,但以蕭長滾的經驗而言,由於家人認為棒球是正當娛樂,因此只是關心並未反對蕭長滾從事棒球運動。
三、搶手的球員
公學校畢業後的蕭長滾,藉著參加以三公畢業生為主體的旭青年團延續棒球生涯。日治時期的台灣青年團的發展,約當在1926年之後較為成熟且較為系統化,1930年頒布的〈台灣青年團訓令〉中,鼓勵組織年輕人「互相和睦勉勵,以修養德性,鍛鍊身體,…,熟習日益進步的社會生活,及養成忠良有為國民之素養」,據估計1939年時,台灣共計有958團青年團,團員人數計有36320人。其中為達「重視體育、增進健康,以圖改善國民體質」的目的,因此亦將棒球、遠足、廣播體操、運動會等體育活動列為青年團的活動。(註四)
在此情形下,三公畢業生通常透過青年團繼續延續對棒球運動的熱情,而旭青年團所參加的比賽,大多是每年春秋兩季的高雄市軟式野球賽。
蕭長滾在三公畢業兩三年後,進入高雄鐵工所工作,並加入鐵工所棒球隊,成為隊中「唯二」的台灣人,其他都是日本人。但高雄鐵工所並未參加高雄市例行的春、秋季棒球賽,鐵工所看重的比賽是一年一度高雄五大會社的五社棒球賽,包括高雄鐵工所、淺野水泥、南日本化學、台灣鋁業、旭電化等公司(這五個會社的員工起碼都有三、四千人以上。),五個會社的球隊實力都不錯,但屬於業餘性質,比賽的場地都在東球庭或者高雄中學。
之後,蕭長滾被挖角到高雄日東商船會社打球,在那裡待了四、五年的時間。日東商船會社社長出身棒球名校立教大學棒球隊,所以對棒球隊有興趣,因此組織棒球隊。他比較沒有日台的差別,球隊中台灣人就有好幾個,例如許漢水、莊銘燦以及我,同時也利用棒球隊作為交際的手段,例如日東商船會社與大日本製糖會社有業務往來,因此,商船會社棒球隊便曾造訪大日本製糖的糖廠,例如虎尾、南靖糖廠去比賽,賽後通常糖廠與會社負責人都會出面請吃飯,於是達到了交際應酬的效果。
值得注意的是,由於技術與經濟條件的差異,日治時期從事棒球運動者,大多以軟式棒球為主,打硬式棒球的人大多是在會社、銀行上班,所需的球具、球衣等,都是會社提供的,但打軟式棒球時,所需的球衣、手套都要自己張羅。通常,打軟式棒球的人都會覺得打硬式棒球高一級,因為硬式棒球需要的技術、支援較多。但站在普及棒球運動的角度來看,軟式棒球隨便都可以打,技術也不用太講究,硬式棒球則不同,所以軟式棒球對於棒球普及而言,有很大的幫助。而蕭長滾由於球技優異的緣故兩者兼具,軟、硬式棒球都能難不倒他。
四、都市對抗賽:全島第一
日治時期台灣棒球的發展,軟式棒球具有普及棒球運動的意義,從事的人口也最多,蕭長滾的旭青年團只是眾多軟式球隊之一。相對於此,講求技術與設備的硬式棒球,雖然從事人口少,但卻是球迷注目的焦點。而在這些不同的硬式棒球賽中,1930(昭和5)年日本全國都市對抗賽在台灣舉行選拔賽以降,都市對抗賽便是台灣棒球精英最被看重的比賽。
最初幾年,都市對抗賽多由交通團取勝,贏得台灣的代表權,高雄在1931(昭和6)年起參加,但並未取得好成績。(註五)而在1930年代中期開始,台南團在強投兒玉以及嘉農名將今久留主淳、蘇正生與李詩計等人的助陣下,改變了交通團連霸的優勢,從1935年起取得四連霸的成績。(註六)
1940(昭和15)年,全高雄團中名將如林,擁有台灣人李世雄、蕭長滾等好手,並有出身東京六大學的清原初男(立教大學)與櫻井寅二(中京商-慶應大學),等人的助陣,因此在同年7月7日,當殖民統治當局正在為盧溝橋事件三週年而舉行慶祝活動時,高雄隊終於以18比5的比數,在都市對抗賽選拔賽中擊敗宿敵台南。一行人並於(註七)7月24日搭著高千穗丸前往日本參賽。(註八)
當年蕭長滾21歲,時間過了六十幾年,但他依舊清楚記得當年的事。
我21歲的時候,和李世雄先生去日本參加都市對抗,比賽是在後樂園球場舉行,那是我第一次去日本,那時是昭和15年7月,印象很深。當時,我擔任後捕,並不出名。那時我們從基隆搭船到神戶以後,先搭火車去大阪和當地的球隊進行一場友誼賽,然後去東京參加比賽。去日本一個多月,但只打了一場比賽。因為那時是採單淘汰賽制,首戰是遇到韓國的漢城(京城)隊。照都市對抗賽的分級,我們臺灣的高雄代表隊只是B級,而韓國的漢城隊是A級,所以比賽時他們的呼聲很高,果然,那年最後也是由他們拿到冠軍。所以說我們的運氣也不佳,第一場就遇到冠軍隊。
都年的都市對抗賽中,蕭長滾並非先發選手也不是最為耀眼的選手,但因腳程相當快,曾經是青年團的100和200公尺的紀錄保持人,而且臂力很好,投球可以投到110公尺遠。因此,當時日本的職業球隊南海鐵道還曾要挖角蕭長滾進入日本職棒。
所以蕭長滾詢問了隊中兩位出身日本六大學的選手清原與櫻井,他們要蕭長滾考慮自己是不是能適應那樣的生活。蕭長滾一面想著自己打球只是因為興趣,若打職業的話,身體不舒服或不想打的時候就沒辦法隨自己的意思,那時的日本職棒也才剛起步,是不是有未來也不能確定,於是蕭長滾考慮之後就打消了赴日發展的念頭。
放棄了赴日發展,蕭長滾在日東商船會社打了幾年後,又回到高雄鐵工所工作,並且一方面打棒球,但因為戰爭的關係,棒球運動日漸受到影響,例如1943(昭和18)年,為了將棒球運動「日本化」,棒球比賽中的術語一律由外來語改成日語,以落實「抹除」野球中的美國味,在此原則下,strike(好球)被改成「正球」、ball(壞球)被稱為「惡球」,而safe(安全上壘)則被稱為「よし」、out(出局)被稱為「ため」,其他的術語也一律改為日語,該項調整並於1943年4月起日本野球聯盟所舉行的比賽中開始實施。(註九)不僅如此,棒球賽的舉行所費不貲,與戰時節約、物資動員的社會需求不相符合,因此基於政治、經濟與社會因素考量,有規模的棒球賽紛紛停止,因此1943(昭和18)年第十一回全島中等學校選拔野球大會,便被稱為「台灣最後的公式戰」。(註十)戰爭所造成的壓力對於棒球運動的衝擊更是來得直接,例如屏東的棒球場便在1943年10月,以糧食增產為名改為甘藷田。(註十一)此外,從1944年起開始的美軍轟炸,也改變了日常生活的作息、工商社會的節奏,高雄是重要的工業基地與交通要點,自然也是轟炸的對象,人人因此忙著疏開,棒球活動因此也不能再維持下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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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一:台灣棒球史的歷史分期,可分為四個主要的階段,其一日本殖民統治時期(1906-1945)、第二是戰後初期(1945-1958)、第三是七零年代的三級棒球(1958-1982),第四是八零年代以降的成棒與職棒。該分期請參照謝仕淵、謝佳芬,《台灣棒球一百年》,台北,果實出版社,2002年。
註二:湯川充雄,《台灣野球史》,頁269、274。
註三:1929年與1930年高雄第一公學校取得高雄市冠軍,進軍全島少年野球大會,甚至在1929年取得全島冠軍,而到了1931年則由高雄第一小學校稱霸。謝仕淵,〈1929年高雄第一公學校與第一回全島少年野球大會〉,《高市文獻》17:3,2004.9,頁110-120。《台灣日日新報》,1931年7月6日,三版。
註四:楊境任,〈日治時期台灣青年團之研究〉,中央大學歷史研究所碩士論文,2000年,頁39-47。
註五:湯川充雄,《台灣野球史》,626、658。台灣日日新報,1933年7月22日,2版。
註六:《台灣日日新報》,1935年7月21日,11版。1938年7月20日,12年7月20日,12版。
註七:《台灣日日新報》,1940年7月8日,3版。
註八:《台灣日日新報》,1940年7月25日,4版。
註九:《台灣日日新報》,1943年3月13日,2版。
註十:西脇良朋,《台灣中等學校野球史》,頁540-541。
註十一:《台灣日日新報》,1944年3月22日,4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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